內在的生命
易象乾博士講於萬佛聖城漢堡州立大學及舊金山大學座談會
1998年9月26日
曾偉峰 中譯
編按﹕1998年9月26日萬佛聖城為漢堡州立大學及舊金山大學學生九十餘人舉辦佛學座談會。本文為易博士所講。其他各文整理後亦將陸續刊出。
易博士現任教於舊金山州立大學及柏克萊世界宗教研究所。
當恆順師邀我上來講的時候,沒有告訴我講題是「內在生命」;如果他當時告訴了我,我不會上來的。因為讓我來講這個題目,無異是班門弄斧,在座有許多這一方面的行家。我認為佛教對於世界最大貢獻正是這種內在生命的教導。雖然在西方也曾有內在生命的探索者,但是沒有像古印度那樣,尤其是在佛教裡,那種的精誠專一與系統化。
今晚我不從學術角度去講佛教;從學術角度去講,我相信你們已經聽膩了。並且我也不是從學術研究上踏入佛門的,所以有時我也常問自己怎麼會轉到佛教的學術圈裡去呢?我生長在美國中西部一個相當裕的中上層家庭,那兒也像其他的地方一樣,有好人,也有壞人。不過說老句實話,那個社區的主要價值觀還是個「錢」字。你在那兒的地位取決於你有多少錢,有些什麼樣的財物。因為小時家訓有方,使我意識到這些東總有些兒空虛,令我有一種不滿足之感。但是很不幸,在我成長的歲月裡,任何一個宗教的真正講究性靈精神的人士我都沒有碰上。所以對我來說,我從我那社區裡所學到的宗教,不是關於人類的性靈,而是關於宗教機構與社會地位。在教堂與寺廟裡,最受人尊敬的通常都是最有錢的人。我希望在你們沒什麼人在成長的過程之中有這種經歷。
當我上哈佛大學時,覺得很迷惑;因為哈佛的座右銘上寫的是「真理」
,所以我很天真地認為在哈佛大學的人都是很關心真理的;也許真有一些人很關心真理,但是絕大多數的人關心的是名譽、地位、金錢;只是錢的程度輕一些罷了!在哈佛是很有一些智力超凡的人令我傾倒。有樁有趣的事是,我所接觸的第一位真正的精神人士是位基督教徒,叫保羅.提立克。他是五
、六十年代著名的基督教神學理論家,有著驚人的魅力。他每天都面對著一
、二百位學生演講。我差不多可以說是恭坐座下,如嬰兒得乳般地從他那兒汲取精神能量。他的才智與教育境界,也令我如飲甘露,得未曾有。他不僅徹底瞭解整個西方的傳統哲學與精神領域,而且還懂得亞洲的一些傳統。我是從他那兒開始接觸到佛教的。雖然我自己沒有什麼內在生命,但我有這種對於內在生命深感興趣傾向。
我之所以沒有多少內在生命,是因為我生長在一個不教導什麼內在生命的社會和教育體系下。非常不幸,大多數人都沒有對內在生命的意識,雖然他們都是很良善的人,有的人還致力於正義的事業,但是他們沒有內在意識
;他們的精神總是向外奔逸,奔逸到他們都意識不到自己心靈裡到底有些什麼事。他們的思想意識、他們的興趣,都放到世智辯聰上去了。他們大多數人根本想不到這些世智辯聰,正是他們對自我真正瞭解的阻礙。
換句話說,在大學裡著重的是思想、概念。那兒的評鑑標準,在於一個人的組織、記憶思想與概念的能力。我認為你們在漢堡州立大學和舊金山大學很幸運,因為你們有一些教授認識到在這些世間的思想、概念之外,還有其他的東西。這個週末你們接觸到了一個傳統;這個傳統認為那些思想與概念也可以有其價值的,要看是什麼樣的思想,什麼樣的概念。這些思想概念也可成為我們的生命中的指南,但是如果要想真正明白我們是誰,我們的眼光就要超越這些思想,去認識這些世間的思想正是遮蔽了我們作為人的真正價值,遮蔽了我們對於這個世界的瞭解。
我唸大學時是六十年代早期,對你們大多數人來講那似乎是一個很遙遠的時代了。我想你們一定在歷史書上看到那是一個動盪不安的時代。也許你們有一些比較怪僻的父母親,就是那個時代的產物。我兒子常跟我說六十年代的人都是很怪辟的,他說得也許對。不管怎麼說了,我在大學時選了一門「亞洲藝術」的課,我開始意識到在亞洲的一些藝術中,含藏著通往超越思想的內在意識的鑰匙。在觀賞藝術的時候,我本能地感覺到那裡面有一些很不平凡的東西。
大四時有一天,我在我的房間望著牆上一幅日本中古時代的佛像時,我意識到這幅佛像是通往內在意識的指南針,隨著我對這幅像的注意力集中的程度,我開始意識到我自己的身心內外的分界線開始模糊起來。我發現到對主客二體的區別原來不僅虛假、礙手礙腳、而且能引起痛苦。所以,我開始從藝術上嘗到一點瞭解--瞭解到藝術可以導引人進入內在的意識--一個全新的世界。那是我對佛教產生興趣的開始,跟我作佛教的學問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有了這個認知之後,很自然地就想找尋那些有這方面的智慧,而不是有這方面知識的人,可以在我走向一個全新的經驗的道路上導引我;這種經驗可以將我們由因與他人分割開、與大自然分割開而引起的這種孤立的痛苦中拔出來。
長話短說,以後我就到舊金山來學習中文,有幸遇上了聖城的創建人--宣公上人。他沒有自掛招牌說他是有名的中國禪宗祖師或什麼的。他靜悄悄地獨居著。但是,慢慢地,跟在他身邊之後,我開始意識到他跟我所有認識的人都大不一樣;他很不惹人注意的。我開始發現他從來沒有為自己做過什麼打算。我又意識到當我看他的時候,我沒有那種﹕「又碰上一個有自己主觀思想的人。」我意識到他是個非常慈悲的人,在物質上、精神上、情感上,他都是默默地,很實在地,不加為難地幫助身邊每一個人,但卻從不居功。當我跟他在一起打坐時,我越來越意識到他的這些特殊的素質。
在某種意義上說,他是不是佛教徒對我幾乎沒有什麼關係。上人一向總是說佛教只是一個名詞;佛教不應該叫佛教,因為佛教是所有有情眾生的真心、真性。所以在比較宗教學這門課裡,我們分門別類,說﹕「我是佛教徒;你是基督徒;他是回教徒--這裡面有很人為製造出來的東西。這些分類有時對於一些在精神領域探索很具誠心的人,或許會起些幫助作用,但這些分類也能造成障礙,對人的創造力起反作用。對來自其他精神傳統的人士,我心裡常感到有一種親屬感;我感到,就目前我們所能明白的而言,在這個探索的道路上我們是同路人。那麼,究竟這個同路到最後是不是還是同路,誰能說呢?但是對於我們每一個人,凡認識到我們生命中重要的東西,是遠遠超越在我們自我的計度心之外的,則上述這些教義和思想上的差別都不重要了,對我們也不能造成障礙了。